剑客？
黔城门口的守卫皱起眉毛，凝视着少年少女腰间的配剑，略微有些失神，直到被同伴的小动作提醒之后，才回到工作的状态中。
目送着马车离去，他想起自己欲言又止的话，忍不住叹了口气。
同伴知道他心中所想，但也没有过多言语。
这些日子，黔城里死了很多剑客。
剑客会死，多是因为剑。
而黔城里恰好出了这样一把剑。
城寨中的那座演武台虽然每天都会有人清洗，但始终，、像是一块改在染缸上的白布，被一点一点染上了猩红的血色。
也许是死的人太多。
也许是剑客的血太锋锐，能把那些本该消失的颜色，深沉地刻下。
“从擂台被摆下开始，几乎每天都在死人，城里的剑客都死得七七八八，他们不是想讨一把剑，而是要争一口气。“
少女坐在少年的对面，认真对付着面前饭菜的同时，抽空说出一两句完整的话。
见到少年毫无反应，她轻轻踢了一脚少年的小腿，而后心虚一般飞快地将腿收回。
“我不信你没听见他们说的话。“
薛依撇了撇嘴。
陈唤京当然听见了，不过此时有更值得他注意的事。
一个跑堂的小二始终在他们周围活动着，即使被掌柜传唤也是没走两步便匆匆应付一番，又回到了食客们中间。
他的眼神看似一众食客中来回移动，实际上始终观察着少年少女的动向。
陈唤京已经确定食物没有问题，那么就是他们的身份有问题。
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，还未结台的少年少女，虽然有着修行者的身份，但对于这座城来说，实在不值一提。
城内富商徐老爷家中便供奉着三位结台修士，城主府麾下巡防队中也有好几个结台好手。几乎可以说已经踏入自锁的唐城主是黔城的定海神针，在这片**之下，陈唤京一行人不过是大一点的游鱼罢了。
所以陈唤京实在想不明白，黔城中是有着怎样不容他人窥探的布局，要让这背后的人物如此谨慎。
令他不解的还有另一件事。
无名剑时不时传来一阵阵愤怒的情绪，陈唤京很少感知到这把剑的情绪，但这一次，那把剑的愤怒几乎要冲出剑鞘，好像见到了此世难容之恶，恨不能化作修罗将其血洗。
这座仿佛波澜不惊的城池之下，究竟是怎样的暗流汹涌？
他微微颔首，无名剑的剑识化做一道流光飞去，隐没在人群之中。
薛依见到少年点头的动作，便将之默认为是对自己的回应，她自顾自地继续说着：
“你说那徐程怎么就那么坏。“
“那些剑客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……”
“不对，或许不是不明不白。“
少女毕竟是薛家的小公主，耳濡目染之下，也算有些商人的思维：
“黔城中的剑客已成一股不大不小的民间武装势力，他们拥护着这些年来不愿与商人勾结一同剥削百姓的唐城主。”
“这股势力已然成为商会资本的阻碍，而徐程请来的那人，以极尽羞辱之姿接连挫败城中剑客，每每出手，都将人格杀当场。”
“城主本想终止擂台，然而剑客们群情激愤，誓要以血偿血，一人死后一人填。
“可剑就是这样，人越多，那人杀得也就越多，直到今天的地步。“
“还是没人能打败那名剑客。“
少女说得有些口干，轻抿一口茶水，看着陈唤京赞许的眼神，她不知为何感觉有些甜蜜，好像喝的茶水没有苦味，只有不断回转的甘甜。
“巡防营的剑客已经按捺不住，到明天，他们应该就会出手。如果能拿下那个那人，一切也算有了交代。“
“如果拿不下的话，怕是城主都可能亲自出手。“
“或许徐程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，他不是要咬下黔城的一块肉。”
“他要翻了这黔城的天。”
少女一番推理之后，双眸闪亮地看向陈唤京，然而对面那人却双手抱胸，微微仰头向后，似乎已在假寐。
她踩了陈唤京一脚。
少年晃过神来，赞许地点了点头。
少女只当他是敷衍，不过也没有多说。
她有些习惯了那人的做派。
不过陈唤京的赞许却十分真诚。
就目前掌握的信息而言，薛依的这番话可以说是一个相对合理的推断，更重要的是，这些推论很适合应付周围的线人。
小二不怀留恋地离去，在他看来，这两人确实也没有什么威胁。
只是不知那位大人为何强调，要对他们多多关照，尤其是那个不多言语的少年。
那少年周身并无什么过人之处，若是遮住那张脸将他丢入人群中间，也不过是一个穷酸书生的样子。
黔城虽不大，却也不缺一个穷酸书生。
所以他想不明白。
但是陈唤京明白。
刚刚他将一缕灵气附在无名剑的剑识之上，随着那道剑识来到了黔城不远处的一片墓园。
黔城中的家族大都有规划好的陵墓，埋葬在此处的，多是还未站稳脚跟的外来者和浪迹天涯的旅人，故而此地无人看守，只是偶尔有白衣来此祭拜。
几只乌鸦七零八落地挂在一颗近乎枯死的树上，充当几片丑陋的叶子，在风的安排下欢迎前来的客人。
从纷乱的足迹和碑上仍散发处锐意的刻痕可以看出，又有几只新鬼到来。
在旁人眼中，此地除了阴森了些以外，与其他无人看护的墓园并无不同。
那把剑的剑识却能看见，在墓园中央的一道阵法处，恐怖的血气和怨气中，滋生出的那只恶鬼。
那只恶鬼已然成了一些气候，深青色的面庞仿佛在黑暗中透露出幽幽的微光，双眼中的血气浓郁得近乎凝成实质，狰狞的嘴一张一合间，不断将周围的血气吸入壮大自身，不断炼化怨气为己所用。
恶鬼一手紧紧握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剑，另一只手在身上摸索一阵之后，开始不知所措地挥舞着。
有什么东西不见了。
他要杀光所见的所有人，他要找到那件东西。
恶鬼口中发出不明的嘶吼，倾泄着心中的愤恨，他的表情愈发狰狞起来，叫人很害怕那双眼睛会因承受不住重压而崩溃。
或者说那双眼睛早已崩溃，只是在等待一个爆发的契机。
等到这只鬼出世，黔城恐怕会变成真正的地狱。
陈唤京知道他在找心。
鬼是没有心的。
但他在找那些本该有的心。
少年已经清楚事情的大致，他的身边无风经过，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。
这只鬼他现在还渡不了。
因为他知道有些东西必须连根拔掉，不然总会死而复生。
那把剑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，剑识中似乎有一尊怒目金刚，在一遍遍喝问着。
是谁在养鬼？又是谁在剖心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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